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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在走｜印地安人的麂皮靴

兒童文學工作者王淑芬

這是迷人的故事，因為故事中還有故事。

十三歲的莎兒跟著爺爺奶奶展開一星期旅行，目的是尋找媽媽。四月一個早晨，媽媽離開，從此沒有返家。莎兒真心以為，如果能趕在媽媽生日那天見到她，也許能改變一切，也許能喚回原來一家相聚的快樂時光。

本書榮獲一九九五年紐伯瑞金牌獎，敘述方式相當特別，明明是作者講述一次旅行，而整個旅途中，女主角莎兒又告訴我們另一個故事。

菲比是莎兒的同學，在莎兒的尋母之旅前，才剛結束一場懸疑冒險的經歷。藉者莎兒對爺爺奶奶的陳述，我們一步步重返現場——奇怪的紙條、不速之客、菲比母親離家出走。莎兒一面講菲比的故事，一面回憶媽媽離家點點滴滴；於是，原本兩則不相干事件，最後交融而為一面向：每個故事背後，往往還有另一面故事；生命真相諸多交集，互為參照。

情節華麗瑰奇，人物飽滿立體，讓本書讀來章章都是享受。作者安排一封封神秘信件，信中短句不知是警告，還是線索，連接起來又似一則人生格言：「別輕易論斷別人，除非你曾穿著他的麂皮靴走過兩天兩夜。」「每個人都有他的行動方案。」「在人生旅途中，什麼事最重要呢？」「你無法阻止憂傷的鳥飛過頭上，但你可以阻止牠們在你的頭髮上築巢。」「直到井水乾枯，方知水的價值。」莎兒看到這些紙條，自然引發思索；顯然精心安置的格言，適時安慰或啟蒙了莎兒，讓她於現實處境中，一步步找到安身所在。小說進行至此，節奏放慢，讀者其實也同時上了一課簡易心理學，在角色扮演中自我諮商。

不可或缺的象徵意義，藉由穿插的印第安傳說或神話故事，也在本書中豐富傳達。比如莎兒母親講述的黑足族傳說，負責創造男人與女人的祖先，為了決定人
類得以永生或死亡，便將樹皮丟進河裡，浮起得永生，沈下便死亡。此時一個女人插嘴：「用石頭試試看。」這便決定人類必得一死。——簡直是極端父權歧視女性的神話。作者可沒正面反駁，只讓莎兒母親說：「如果妳在那裡，一定能讓石頭浮起來。」——因為莎兒能打水漂兒。作者也對普羅米修斯和潘朵拉的神話故事著墨一番，原來的神話故事裡，宙斯為了「懲罰」人類，送來潘朵拉；本書卻讓菲比在班上報告時，強調送來潘朵拉是「獎賞」：「宙斯決定給人類一個可愛的禮物，因為地球上的男人只有動物作伴，似乎有點孤單。」先不管作者是否有意指涉女性主義，我倒覺得這說法真的挺可愛的。

如果要我找一個焦點，我想本書要說的是「失去」；書中人物，先後失去自己心愛的人，莎兒和菲比的媽媽離家遠走，奶奶中風病逝，莎兒父親因懷念愛妻選
擇逃離家鄉，莎兒和菲比的媽媽，何嘗不是因為「失去」而走出家門呢？莎兒媽媽是因為失去自我，想在遠方野地樹林寂靜河岸找回自由；菲比的媽媽則是因為不可告人的祕密失去安全感，終於出走解決她生命中的難題。故事最後，「失去」並非真的一無所有；莎兒在重蹈母親當年離家的旅程中，逐漸懂得媽媽的憂傷，正如那句印第安的古諺：「除非穿著他的麂皮靴走過兩天兩夜，否則無法論斷別人。」沒有設身處地，站在對方立場思考，便不算真的了解。從前她以為媽媽捨棄了家，高飛遠走，是不愛她，背叛爸爸；在她穿著媽媽的麂皮靴走過整個故事後，她知道並沒有真的失去媽媽。

本書另一個驚喜，是幾次將「吻」說得動人溫柔，純淨到成了一種美學。莎兒學母親對樹木的擁抱與熱吻已令人神怡，她和男孩班的親吻，更毫不扭捏毫無禁忌，昇華淨化，只覺如此美好善良。這在國內少年讀物中，確是罕見。

本書原名Walk Two Moons，意指穿上別人鞋子，走一遭他行過的路，才真算體悟。如此看來，身為讀者有福了，我們不必走過兩個月亮，只消打開書，一樣能經歷各種旅程。故事還會繼續走下去的，生命還有許多次月升日落呢。